第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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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章
百裏屠蘇對太子長琴心存愧疚。作為一名學生，對老師心存愧疚，要怎麽做呢？送禮？關心老師的身體？幫老師做力所能及的事情？先不說太子長琴喜歡什麽，也不計較神仙的眼界有多高，就算百裏屠蘇找到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，他又怎麽送到太子長琴手中呢？像給死人燒紙那樣嗎？送禮一途行不通。第二條，身體狀況。夢裏的太子長琴是仙人，宅在榣山，沒病沒災，能有什麽事兒？而實際情況，他好了，百裏屠蘇就要不好了。幫忙？人家一個神仙，要是有什麽事解決不了，百裏屠蘇上去也是白搭啊。
於是，所有非常規手段都無效。百裏屠蘇只能使用常規手段。
百裏屠蘇決定把太子長琴教他的東西好好練練。有了禦劍術，下山不難。他客串了一回江湖騙子，賣了幾張符咒，買了一把還算可以的琴。音樂不像劍法，聲音能傳出老遠。百裏屠蘇可不想和別人解釋，自己怎麽突然會彈琴了。而且，他要練習的，可不僅僅是彈琴，還有音攻。音攻範圍很大，可以說是聽見聲音，就會受到影響。這玩意可不能在人多的地方練。百裏屠蘇去他玩“花樣飛行”的山谷練琴。那裏離天墉城有一段距離，山風從山谷裏經過，會發出很恐怖的聲響，正好可以蓋住琴聲。
發現小弟子再次成為失蹤人口，紫胤真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口氣：他的幺蛾子終於出現了。他瞧著百裏屠蘇雖然整個白天都見不得人，卻沒發生夜不歸宿的情況，身上也沒有傷痕，或是其他不好的痕跡。為了自己的心臟著想，紫胤真人決定不去研究，自己這個小弟子究竟做了什麽。這麽一個半大孩子，應該闖不出什麽禍事吧。
在長期駐紮在那個山谷之後，百裏屠蘇的生活就很規律了。白天練功，晚上和“內憂”約會，偶爾應付“考試”。
有一次，百裏屠蘇記錯了日子，朔月的時候跑到太子長琴那裏去了。
朔月的榣山果然是不同的。那裏彌散著煞氣，好似魔域，和之前的世外桃源全不相同。還好，太子長琴沒變成魔化版本。他坐在慣常的位置，彈著琴。他用琴聲抵擋煞氣。只有那一小片地方，還像原來那樣幹凈。太子長琴斂目彈琴，似乎對外界全無感應。
百裏屠蘇走到太子長琴身邊，那位樂神似乎沒發現他，自顧自的彈琴。
“太子長琴？”百裏屠蘇輕聲喚道。沒有回應。他看了許久，見對方始終沒有回神的意思，便退出了夢境。
事後，百裏屠蘇盯著焚寂，想了許久，似有所得。焚寂充滿煞氣，若是尋常魂魄，早就被那邪煞之氣迷了神智，只剩下殺戮本能，成為真真正正的兇劍之靈。然後，太子長琴畢竟是仙魂，通身仙氣，正好與煞氣相克。他與煞氣爭鬥，達到了微妙的平衡：他沈迷在過往的夢境之中，煞氣無法侵入他的夢境。到了朔月，煞氣得了外掛，侵入太子長琴的地盤。後者奮起反抗，一心一意地保衛領土，連百裏屠蘇去了都沒發現。
朔月的時候去榣山沒人搭理，那就不去好了。況且，平衡打破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。眼下自己麻煩多多，卻都是還沒發生的，而自己還沒準備好應付那些。既然現在平衡還能維持，那就不要做可能使其崩壞的事了。
百裏屠蘇很快就發現，情況不像他設想的那樣。不知是不是他修煉太子長琴的心法，間接幫了這位樂神，在“補習班”開課的時候，太子長琴不再如以往那樣，對所處的環境那麽肯定了。
又一次的，百裏屠蘇彈錯了音。如果只是單純的演奏還好，一旦動用靈力，他就習慣性的把某幾個音，拔高那麽一點。這樣的更改，招式會產生暴擊的效果，但是穩定性奇差，動不動就會把不相幹的東西——實際戰鬥中可能是地形或是隊友——一同炸掉。不能完全掌控的招式，威力再大也沒用。太子長琴看著溫和，在自己擅長的這一塊，尤其是他當老師的時候，非常較真兒，絕不會出現哪怕一丁點兒誤人子弟的狀況。百裏屠蘇已經做好迎接樂神老師的蹙眉嘆氣，可是，什麽都沒有。
回頭，正瞧見太子長琴眼神迷離地看著水面，波光掩映之下，分外的渺遠。“怎麽了？”百裏屠蘇問道。
“……什麽？”太子長琴恍然回神，道。
“為何精神恍惚？”百裏屠蘇問。
“無事，只是……”太子長琴嘆了口氣，道，“神族有時候會生出些許感應，或是關系己身，或是與天地間的大事相關，或是……我等亦不知因何而起……”他沒註意到，說這話時，他的眉是皺著的。
百裏屠蘇看了他一眼，不動聲色，說：“所以，你也不知所為何事？”他勾起一抹笑意，道，“我不懂你說的‘感應’，或許只是心中一動，而那個時候恰恰發生了那樣的事……其實，那一刻發生的事情何其多？沒準兒……是為了村裏的老母豬下了崽兒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怎麽？”百裏屠蘇臉上的表情甚是無辜，眼中卻是毫不掩飾的笑意。
“荒唐！”太子長琴從來沒見過這麽不敬神靈的說法，過了好久，他嘆了口氣，說，“百裏屠蘇，我曾以為，你是個冷靜自持不茍言笑之人。”
“我也曾以為太子長琴是一位無悲無喜心如止水的神仙。”百裏屠蘇說。
“七情六欲，神仙亦不能免俗。不過說無需為那無關之人牽動心神罷了。”太子長琴說。
“有些話，說出來，別人會和我絕交的。”百裏屠蘇笑著說。
“如今便沒有那許多顧忌了？”太子長琴問道。
“與你，不必。”百裏屠蘇說。
太子長琴輕笑一聲，說：“我既與你為友，自然不會因你有辱斯文而心中嫌棄的。”
“因為你已經說出來了。”百裏屠蘇側目道。
對話向著幼稚無頭裏的方向滑去，太子長琴那片刻的恍惚，百裏屠蘇卻不能不在意。神仙會有那種疑似心臟病發作的心靈感應，但是，太子長琴不是神仙，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魂魄。他還會有那樣的感應嗎？他還記得，在回答的時候，太子長琴傳來的，猶疑的情緒。這位上古樂神，怕是對眼前的情形，生出疑問了吧。
在之後的日子裏，太子長琴楞神的次數越來越多，百裏屠蘇心中的擔憂越來越甚。又一次，太子長琴說，他似乎忘記了什麽。百裏屠蘇意識到，他的這位“內憂”，快要醒了。
百裏屠蘇一直擔心，太子長琴醒來，會奪取自己的身體控制權。那個時候，自己會怎麽樣呢？像如今的太子長琴這樣，活在夢中，還是，徹底的消失？曾經，他不相信輪回，如今，他不期待輪回。靈魂怎麽樣，他不在意。但是，這不意味著，他會樂意就此消失，不覆存在。兩輩子加一塊，他也才活了四十多年，怎麽甘心就此死去呢？但是，太子長琴真的快要醒了。
如果太子長琴醒來已經不可避免，那就讓他來做那個叫醒他的人吧。
為什麽要這樣呢？或許是希望那位淡雅的仙人能顧念這點兒情分，或許，只是想將結束的契機，掌握在自己的手中。
百裏屠蘇以為，既然太子長琴自己已經有了感應，那麽，叫醒他應該是很容易的。可事實上，這事兒，並不如他想的那麽簡單。
不止一次試探過太子長琴，那位樂神會自己岔開話題。百裏屠蘇曾經以為，他是不願面對現實。有那麽一次，太子長琴的神色從恍惚到掙紮，最後竟恢覆了平靜，將之前的話題完全遺忘。
所以，這位樂神，不是自願留在夢中嗎？那麽，是誰將他困在了這裏？那些殘念？百裏屠蘇不過是一個凡人，存在的歲月，遠不及太子長琴，他都可以適應，正經的神仙，怎麽會一直被其困住呢？他是一個神智正常的大活人——或許不是人——有人卻想讓他當一個物件。可惜的是，他的自我意識已經十分完善，不可能在把自己當成那種以找個好主人為己任的器物之靈了。或許，他應該期待那個“有人”給力一點，把某人永永遠遠地關起來？可是啊，那個“有人”設下的牢房已經破了一層，剩下的這個也岌岌可危。話說回來，給自己的信徒洗腦，不能洗腦的，就強制關押，這個“有人”，真的不是邪/教頭頭？
邪/教如果發展得好也就罷了，如果失敗了，總會將信徒變成人體炸彈，搞自殺式襲擊。百裏屠蘇不知道某個“邪/教頭頭”會不會在封印徹底崩潰的時候玩出“得不到就毀掉”的烏龍，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，還是早點把太子長琴放出來吧。至少，那位樂神是個可以用常理推測的正常人，如今他們還有著“邪/教頭頭”的共同敵人，而邪/教這種東西，如果你能理解他們，你自己就泥足深陷，可以去預定精神科病房了。
“邪/教頭頭”有什麽弱點，百裏屠蘇說不清楚，她留下的“監獄”的破綻在哪裏，他還是知道的——不就是每個月大姨媽，不對，是煞氣鬧得最兇的時候嗎？
再一次朔月，百裏屠蘇來到了夢境中的榣山。和上一次一樣，煞氣彌散，太子長琴撥動琴弦，擋開煞氣，完全沒註意到百裏屠蘇的到來。
之前已經試過，現在的太子長琴是叫不醒的。百裏屠蘇直接伸手，按住了太子長琴的琴。琴音停止，太子長琴似乎仍然沒發現百裏屠蘇，只是伸手，想把這壓住自己琴弦的事物揮開。夢境的主人是太子長琴，他有心為之，力量自然不小，百裏屠蘇頓時感到一股大力襲來，將他重重推開。
百裏屠蘇穩住身形，看著依舊沈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太子長琴，嘆了口氣，抽劍，向著瑤琴砍去。
這回，太子長琴有反應了，他舉起手，擋住劍勢，血液漸漸滲出，染紅了樂神素白的衣袖。
太子長琴擡頭，怒視百裏屠蘇，道：“你這是何意？”
“這話要問你才是。”百裏屠蘇說，“看看這周圍吧，這裏真的是榣山？”
“這裏自然是榣山，”太子長琴說，“雖然不知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，但是……我豈會認不出久居之處？”
“真的嗎？沈靜如你，也有三兩個同族好友吧？他們可曾來探望過你？”百裏屠蘇嗤笑一聲，道，“這裏有多久沒人來過了？你在這裏這麽久，可有什麽值得在意的消息傳來？你的好友慳臾，又有多久沒與你說些新鮮事了？”
太子長琴楞楞地看了他好一會兒，問道：“神仙本就不計歲月，你到底想說什麽？”
“神仙壽數悠長，卻也不能無視滄海桑田的變遷。”百裏屠蘇道，“榣山已然不在了。”
“你還是想說這裏不是榣山？”太子長琴嘆了口氣，道，“請恕在下無法相信。”
百裏屠蘇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。他說：“不周山已經倒了。”
“……這更是荒唐，天柱豈事關重大，不可玩笑。”太子長琴不悅地說。
“共工祝融已在歸墟住了許多年。”百裏屠蘇說。
太子長琴皺緊眉頭，道：“上界神仙，豈是你能夠隨意編排的？！”
“黑龍慳臾為女神坐騎，永失自由。”
“……慳臾明明……”太子長琴斂目蹙眉，語調也不像原來那麽確定了。
“太子長琴貶為凡人，永世不得為仙，輪回之中寡親緣情緣，命主孤煞。”百裏屠蘇狠狠心，念出了太子長琴的判詞。
太子長琴像是被打蒙了，呆呆楞楞的，瞧著竟有些可憐。因為失去了琴聲的阻隔，煞氣漸漸逼近。百裏屠蘇揮手將它們引開。這種東西，他無比熟悉，稍加引導，抵擋一時，自然不難。
“……榣山……角離……血塗之陣……焚寂……”零星的詞語從太子長琴口中溢出，百裏屠蘇知道，這位睡美人，終於要醒了。
榣山崩毀，青山綠水，悉數破碎，碎片撲面而來，似風，非風，似水，非水，仿佛洶湧的浪潮，奔騰的馬群。
為世界崩毀的景象吸引，百裏屠蘇低聲嘆道：“真壯觀……”
“能得百裏屠蘇之讚，榮幸之極。”太子長琴略帶譏諷地說。在百裏屠蘇沈迷於眼前之景的時候，這位清醒過來的樂神已經暫時逼退了煞氣，弄清楚了眼前的狀況。古時人心淳樸，他性情溫和，這都不代表，他是個傻子。他與百裏屠蘇的情況，讓他猜到了許多東西。夢境中的太子長琴是真心將百裏屠蘇當做朋友的，可當他醒來的時候，他發現，這位“朋友”滿心算計，便是將他喚醒，怕也是另有算計。只是出口譏諷，算是修養好了。
百裏屠蘇本就善辨人心。太子長琴的心思，他自然知道。他沒說什麽情誼，只淡淡地說：“易地而處，你當如何？”
太子長琴深吸一口氣，斂目半晌，再開口時，已是平靜無比。他說：“如今，你有何打算？”
“最糟也不過是那樣，既然把你喚醒，將來如何，自然由你做主。”百裏屠蘇十分坦蕩地說。
太子長琴看了他半晌，說：“你才是百裏屠蘇，不是嗎？”語畢，一揮袖，將百裏屠蘇趕出神識深處。
都不是夢境之中了，怎的還是太子長琴厲害，還差那麽多——被輕而易舉地趕出來的百裏屠蘇疑惑了許久，悟了，雖然不是夢境，那依舊在太子長琴的神識之中，人家的地盤，當然是人家說了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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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裏屠蘇對太子長琴心存愧疚。作為一名學生，對老師心存愧疚，要怎麽做呢？送禮？關心老師的身體？幫老師做力所能及的事情？先不說太子長琴喜歡什麽，也不計較神仙的眼界有多高，就算百裏屠蘇找到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，他又怎麽送到太子長琴手中呢？像給死人燒紙那樣嗎？送禮一途行不通。第二條，身體狀況。夢裏的太子長琴是仙人，宅在榣山，沒病沒災，能有什麽事兒？而實際情況，他好了，百裏屠蘇就要不好了。幫忙？人家一個神仙，要是有什麽事解決不了，百裏屠蘇上去也是白搭啊。
於是，所有非常規手段都無效。百裏屠蘇只能使用常規手段。
百裏屠蘇決定把太子長琴教他的東西好好練練。有了禦劍術，下山不難。他客串了一回江湖騙子，賣了幾張符咒，買了一把還算可以的琴。音樂不像劍法，聲音能傳出老遠。百裏屠蘇可不想和別人解釋，自己怎麽突然會彈琴了。而且，他要練習的，可不僅僅是彈琴，還有音攻。音攻範圍很大，可以說是聽見聲音，就會受到影響。這玩意可不能在人多的地方練。百裏屠蘇去他玩“花樣飛行”的山谷練琴。那裏離天墉城有一段距離，山風從山谷裏經過，會發出很恐怖的聲響，正好可以蓋住琴聲。
發現小弟子再次成為失蹤人口，紫胤真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口氣：他的幺蛾子終於出現了。他瞧著百裏屠蘇雖然整個白天都見不得人，卻沒發生夜不歸宿的情況，身上也沒有傷痕，或是其他不好的痕跡。為了自己的心臟著想，紫胤真人決定不去研究，自己這個小弟子究竟做了什麽。這麽一個半大孩子，應該闖不出什麽禍事吧。
在長期駐紮在那個山谷之後，百裏屠蘇的生活就很規律了。白天練功，晚上和“內憂”約會，偶爾應付“考試”。
有一次，百裏屠蘇記錯了日子，朔月的時候跑到太子長琴那裏去了。
朔月的榣山果然是不同的。那裏彌散著煞氣，好似魔域，和之前的世外桃源全不相同。還好，太子長琴沒變成魔化版本。他坐在慣常的位置，彈著琴。他用琴聲抵擋煞氣。只有那一小片地方，還像原來那樣幹凈。太子長琴斂目彈琴，似乎對外界全無感應。
百裏屠蘇走到太子長琴身邊，那位樂神似乎沒發現他，自顧自的彈琴。
“太子長琴？”百裏屠蘇輕聲喚道。沒有回應。他看了許久，見對方始終沒有回神的意思，便退出了夢境。
事後，百裏屠蘇盯著焚寂，想了許久，似有所得。焚寂充滿煞氣，若是尋常魂魄，早就被那邪煞之氣迷了神智，只剩下殺戮本能，成為真真正正的兇劍之靈。然後，太子長琴畢竟是仙魂，通身仙氣，正好與煞氣相克。他與煞氣爭鬥，達到了微妙的平衡：他沈迷在過往的夢境之中，煞氣無法侵入他的夢境。到了朔月，煞氣得了外掛，侵入太子長琴的地盤。後者奮起反抗，一心一意地保衛領土，連百裏屠蘇去了都沒發現。
朔月的時候去榣山沒人搭理，那就不去好了。況且，平衡打破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。眼下自己麻煩多多，卻都是還沒發生的，而自己還沒準備好應付那些。既然現在平衡還能維持，那就不要做可能使其崩壞的事了。
百裏屠蘇很快就發現，情況不像他設想的那樣。不知是不是他修煉太子長琴的心法，間接幫了這位樂神，在“補習班”開課的時候，太子長琴不再如以往那樣，對所處的環境那麽肯定了。
又一次的，百裏屠蘇彈錯了音。如果只是單純的演奏還好，一旦動用靈力，他就習慣性的把某幾個音，拔高那麽一點。這樣的更改，招式會產生暴擊的效果，但是穩定性奇差，動不動就會把不相幹的東西——實際戰鬥中可能是地形或是隊友——一同炸掉。不能完全掌控的招式，威力再大也沒用。太子長琴看著溫和，在自己擅長的這一塊，尤其是他當老師的時候，非常較真兒，絕不會出現哪怕一丁點兒誤人子弟的狀況。百裏屠蘇已經做好迎接樂神老師的蹙眉嘆氣，可是，什麽都沒有。
回頭，正瞧見太子長琴眼神迷離地看著水面，波光掩映之下，分外的渺遠。“怎麽了？”百裏屠蘇問道。
“……什麽？”太子長琴恍然回神，道。
“為何精神恍惚？”百裏屠蘇問。
“無事，只是……”太子長琴嘆了口氣，道，“神族有時候會生出些許感應，或是關系己身，或是與天地間的大事相關，或是……我等亦不知因何而起……”他沒註意到，說這話時，他的眉是皺著的。
百裏屠蘇看了他一眼，不動聲色，說：“所以，你也不知所為何事？”他勾起一抹笑意，道，“我不懂你說的‘感應’，或許只是心中一動，而那個時候恰恰發生了那樣的事……其實，那一刻發生的事情何其多？沒準兒……是為了村裏的老母豬下了崽兒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怎麽？”百裏屠蘇臉上的表情甚是無辜，眼中卻是毫不掩飾的笑意。
“荒唐！”太子長琴從來沒見過這麽不敬神靈的說法，過了好久，他嘆了口氣，說，“百裏屠蘇，我曾以為，你是個冷靜自持不茍言笑之人。”
“我也曾以為太子長琴是一位無悲無喜心如止水的神仙。”百裏屠蘇說。
“七情六欲，神仙亦不能免俗。不過說無需為那無關之人牽動心神罷了。”太子長琴說。
“有些話，說出來，別人會和我絕交的。”百裏屠蘇笑著說。
“如今便沒有那許多顧忌了？”太子長琴問道。
“與你，不必。”百裏屠蘇說。
太子長琴輕笑一聲，說：“我既與你為友，自然不會因你有辱斯文而心中嫌棄的。”
“因為你已經說出來了。”百裏屠蘇側目道。
對話向著幼稚無頭裏的方向滑去，太子長琴那片刻的恍惚，百裏屠蘇卻不能不在意。神仙會有那種疑似心臟病發作的心靈感應，但是，太子長琴不是神仙，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魂魄。他還會有那樣的感應嗎？他還記得，在回答的時候，太子長琴傳來的，猶疑的情緒。這位上古樂神，怕是對眼前的情形，生出疑問了吧。
在之後的日子裏，太子長琴楞神的次數越來越多，百裏屠蘇心中的擔憂越來越甚。又一次，太子長琴說，他似乎忘記了什麽。百裏屠蘇意識到，他的這位“內憂”，快要醒了。
百裏屠蘇一直擔心，太子長琴醒來，會奪取自己的身體控制權。那個時候，自己會怎麽樣呢？像如今的太子長琴這樣，活在夢中，還是，徹底的消失？曾經，他不相信輪回，如今，他不期待輪回。靈魂怎麽樣，他不在意。但是，這不意味著，他會樂意就此消失，不覆存在。兩輩子加一塊，他也才活了四十多年，怎麽甘心就此死去呢？但是，太子長琴真的快要醒了。
如果太子長琴醒來已經不可避免，那就讓他來做那個叫醒他的人吧。
為什麽要這樣呢？或許是希望那位淡雅的仙人能顧念這點兒情分，或許，只是想將結束的契機，掌握在自己的手中。
百裏屠蘇以為，既然太子長琴自己已經有了感應，那麽，叫醒他應該是很容易的。可事實上，這事兒，並不如他想的那麽簡單。
不止一次試探過太子長琴，那位樂神會自己岔開話題。百裏屠蘇曾經以為，他是不願面對現實。有那麽一次，太子長琴的神色從恍惚到掙紮，最後竟恢覆了平靜，將之前的話題完全遺忘。
所以，這位樂神，不是自願留在夢中嗎？那麽，是誰將他困在了這裏？那些殘念？百裏屠蘇不過是一個凡人，存在的歲月，遠不及太子長琴，他都可以適應，正經的神仙，怎麽會一直被其困住呢？他是一個神智正常的大活人——或許不是人——有人卻想讓他當一個物件。可惜的是，他的自我意識已經十分完善，不可能在把自己當成那種以找個好主人為己任的器物之靈了。或許，他應該期待那個“有人”給力一點，把某人永永遠遠地關起來？可是啊，那個“有人”設下的牢房已經破了一層，剩下的這個也岌岌可危。話說回來，給自己的信徒洗腦，不能洗腦的，就強制關押，這個“有人”，真的不是邪/教頭頭？
邪/教如果發展得好也就罷了，如果失敗了，總會將信徒變成人體炸彈，搞自殺式襲擊。百裏屠蘇不知道某個“邪/教頭頭”會不會在封印徹底崩潰的時候玩出“得不到就毀掉”的烏龍，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，還是早點把太子長琴放出來吧。至少，那位樂神是個可以用常理推測的正常人，如今他們還有著“邪/教頭頭”的共同敵人，而邪/教這種東西，如果你能理解他們，你自己就泥足深陷，可以去預定精神科病房了。
“邪/教頭頭”有什麽弱點，百裏屠蘇說不清楚，她留下的“監獄”的破綻在哪裏，他還是知道的——不就是每個月大姨媽，不對，是煞氣鬧得最兇的時候嗎？
再一次朔月，百裏屠蘇來到了夢境中的榣山。和上一次一樣，煞氣彌散，太子長琴撥動琴弦，擋開煞氣，完全沒註意到百裏屠蘇的到來。
之前已經試過，現在的太子長琴是叫不醒的。百裏屠蘇直接伸手，按住了太子長琴的琴。琴音停止，太子長琴似乎仍然沒發現百裏屠蘇，只是伸手，想把這壓住自己琴弦的事物揮開。夢境的主人是太子長琴，他有心為之，力量自然不小，百裏屠蘇頓時感到一股大力襲來，將他重重推開。
百裏屠蘇穩住身形，看著依舊沈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太子長琴，嘆了口氣，抽劍，向著瑤琴砍去。
這回，太子長琴有反應了，他舉起手，擋住劍勢，血液漸漸滲出，染紅了樂神素白的衣袖。
太子長琴擡頭，怒視百裏屠蘇，道：“你這是何意？”
“這話要問你才是。”百裏屠蘇說，“看看這周圍吧，這裏真的是榣山？”
“這裏自然是榣山，”太子長琴說，“雖然不知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，但是……我豈會認不出久居之處？”
“真的嗎？沈靜如你，也有三兩個同族好友吧？他們可曾來探望過你？”百裏屠蘇嗤笑一聲，道，“這裏有多久沒人來過了？你在這裏這麽久，可有什麽值得在意的消息傳來？你的好友慳臾，又有多久沒與你說些新鮮事了？”
太子長琴楞楞地看了他好一會兒，問道：“神仙本就不計歲月，你到底想說什麽？”
“神仙壽數悠長，卻也不能無視滄海桑田的變遷。”百裏屠蘇道，“榣山已然不在了。”
“你還是想說這裏不是榣山？”太子長琴嘆了口氣，道，“請恕在下無法相信。”
百裏屠蘇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。他說：“不周山已經倒了。”
“……這更是荒唐，天柱豈事關重大，不可玩笑。”太子長琴不悅地說。
“共工祝融已在歸墟住了許多年。”百裏屠蘇說。
太子長琴皺緊眉頭，道：“上界神仙，豈是你能夠隨意編排的？！”
“黑龍慳臾為女神坐騎，永失自由。”
“……慳臾明明……”太子長琴斂目蹙眉，語調也不像原來那麽確定了。
“太子長琴貶為凡人，永世不得為仙，輪回之中寡親緣情緣，命主孤煞。”百裏屠蘇狠狠心，念出了太子長琴的判詞。
太子長琴像是被打蒙了，呆呆楞楞的，瞧著竟有些可憐。因為失去了琴聲的阻隔，煞氣漸漸逼近。百裏屠蘇揮手將它們引開。這種東西，他無比熟悉，稍加引導，抵擋一時，自然不難。
“……榣山……角離……血塗之陣……焚寂……”零星的詞語從太子長琴口中溢出，百裏屠蘇知道，這位睡美人，終於要醒了。
榣山崩毀，青山綠水，悉數破碎，碎片撲面而來，似風，非風，似水，非水，仿佛洶湧的浪潮，奔騰的馬群。
為世界崩毀的景象吸引，百裏屠蘇低聲嘆道：“真壯觀……”
“能得百裏屠蘇之讚，榮幸之極。”太子長琴略帶譏諷地說。在百裏屠蘇沈迷於眼前之景的時候，這位清醒過來的樂神已經暫時逼退了煞氣，弄清楚了眼前的狀況。古時人心淳樸，他性情溫和，這都不代表，他是個傻子。他與百裏屠蘇的情況，讓他猜到了許多東西。夢境中的太子長琴是真心將百裏屠蘇當做朋友的，可當他醒來的時候，他發現，這位“朋友”滿心算計，便是將他喚醒，怕也是另有算計。只是出口譏諷，算是修養好了。
百裏屠蘇本就善辨人心。太子長琴的心思，他自然知道。他沒說什麽情誼，只淡淡地說：“易地而處，你當如何？”
太子長琴深吸一口氣，斂目半晌，再開口時，已是平靜無比。他說：“如今，你有何打算？”
“最糟也不過是那樣，既然把你喚醒，將來如何，自然由你做主。”百裏屠蘇十分坦蕩地說。
太子長琴看了他半晌，說：“你才是百裏屠蘇，不是嗎？”語畢，一揮袖，將百裏屠蘇趕出神識深處。
都不是夢境之中了，怎的還是太子長琴厲害，還差那麽多——被輕而易舉地趕出來的百裏屠蘇疑惑了許久，悟了，雖然不是夢境，那依舊在太子長琴的神識之中，人家的地盤，當然是人家說了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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